Chapter 2 雪夜谑 Another (Lonely)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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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脚踏上还在薄积在厚发前就会被扫清的新雪上时,无须赘述,夜於的工作已经正式开始了。过于匆忙甚至没有带伞的他,姑且用黑色的公文包遮着精干的短发,但在随风飞得如钻入躺着热乎人被窝中的蚊子一样乱的雪中,这只是徒劳之举。
接受委托的当天便只身赶到现场对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与案件的急切程度无关,正相反,越是紧急的案件越应该做好充足的准备——毕竟在这种事件里基本没有机会让一个私家侦探在事发现场多做停留。一锤定音永远是夜於所追求的。
终于从雪中赶至暂住之处,这位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有些感慨的在温暖的房间换下湿冷的外套。
新月岛。有着不到百年却堪称传奇的历史,载着三十万常驻人口与翻倍数量的“客人”的这座人造岛屿,不仅是科学与技术的天堂,更是富豪们的度假胜地。对外来者来说,岛上的食住行价格或许贵的有些离谱——这是一种有恃无恐的昂贵。全世界独一份的、无法被复制的景色与体验,只在这里你才能感受到。自然,这旅游业发展带来的黄金,又让这岛朝着更加不可复制的地方再进一步。
但,诚如前言,外来者花费了大量的钞票,自然也能享受应得的服务。
因此,这全AI控制的旅馆房间,说是由入住者的钞票搭起来的并不为过。每一块墙壁都隐藏着全息投影窗口,你可以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做出呼叫的手势,然后全息的菜单便如同电影里托尼斯○克房间中那样在你面前出现。
如果你同意,AI甚至可以通过你脑中流过的电波简单预测你的想法,然后于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地点,向你询问合适的需求。
正如现在,微微闪烁的蓝色提示窗口正优雅地询问着,是否要来一杯意式浓缩咖啡。时间是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夜里十一点,怎么看这样做都无益健康——但这反而更体现出AI的贴心页数补丁。
“乐意之至。”窗外的雪仍安静的下着,房间里的人仍毫无睡意。
在无人抽烟的室内就这么安静的度过了一支烟的时间。
直到AI打破宁静。“请您享用。”小小的桶状送餐机器人将温度恰到好处的浓缩咖啡摆在桌上,内容物刚好可以一口饮尽。
“祝您夜晚愉快。”温柔的合成音这么说着, 咖啡冒出的湿热水汽氤氲在略显暗淡的蓝色灯光下散发着某种迷幻的气氛。杯中的液体开始被银勺搅动,被打痛的浓稠咖啡哆嗦起一阵旋涡——而这么做的罪魁祸首慵懒得看着杯里,慵懒地端起杯子,慵懒地辍饮着。
一切重归与窗外落雪一般的寂静。
1
秉承着结果至上主义,我并不忌讳说谎。倒不如说,如果说谎可以更快更好更加便捷达到目的话,我很乐意这么做。这是我在短短三十年的人生中摸爬滚打所悟道的少数几点真理。
对人是这样,对机械自然也是如此。让AI误以为人仍在居所的办法有千千万,我只不过随便挑了比较简便的一种罢了。我并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监视我——但多留一手总归比什么防备都没有好。因此,现在我并非在享受咖啡或者雪夜安眠,而是身着黑色连帽大衣打着伞走在大雪纷飞的街头。
凝聚着人类精华中的精华的这座城市,在开放的表面之下,大概尽是那些赛博朋克游戏里一样的监控系统。大概。
事实上,前十多年的私家侦探生涯已经积累了足够我舒舒服服活到九十岁的金钱,我本已经打算就此收手——毕竟这种职业只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小丑,稍不注意跌下去,只会变成千疮百孔的蠢蛋。更何况,我已经不止一次在失败的边缘徘徊了。风尘仆仆地赶来这大陆对面的小岛,只是因为太有趣了而已——无论是那委托,还是这座小岛本身。
我所停下的地方,是一所医院。红十字印在七色七片的花瓣上,无言的彰显着其存在感与神圣感。这家医院隶属于在新月岛呈垄断姿态的七色堇医疗,或者说的土一点,林氏家族。Xx家族——的确是很有时代感的称呼。
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一具尸体。一具“疑似”被凶杀的尸体。
雇主似乎在这座城市有着不小的权利,但不知是碍于这权利还是其他的什么,并不方便亲身调查,所以才委托我来收集一些细碎的信息——“当然,我并不会拒绝你有自己的推理。”她也这么说了。真有趣。
因为是新年前夕的午夜,医院里稀稀疏疏并没有几个人。向值班的前台出示雇主给的证明后,她操作了几下身旁长的好像迷你洗衣机的圆桶机器人,然后那机器人便开始为我引路。真是个方便的时代啊。
七拐八拐上了几层楼后,我顺着机器人指示换上灭菌的白衣与手套,走进了某个冷气开足的房间。散发着某种药水的味道的恒温冷藏房里,有着一个个白色的床,只有少数几个,床上有着令人心生畏惧的人形袋。我要调查的那个尸体便停在某个袋子中吧。
我跟着蠢蠢的滚筒洗衣机一步步走近我要约见的那个倒霉蛋。
做侦探算起已经过去十年,我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当我打开裹尸袋看到那具尸体时仍不禁皱眉。这已经不是单纯烧伤致死的程度了。简直像用高温喷枪将人从头到脚喷一遍一样,真是凶杀案的话,我怀疑应该从这城市里会做脆皮烤乳猪的厨师开始下手调查。
算了。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甚至有了放弃验尸的打算。原因显而易见:电器火灾是不可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成这副模样的。烧成这样需要的是一个大烤炉均匀而持久的高温,而非我所得到的情报中那种突发并且迅速被熄灭的小规模火灾。这种惨态的尸体,绝不会是在意外的失火中造成的,而是——那是什么?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四周弥漫着现实与精神双重冰冷气息的这间停尸房里,应该只有我才对。机器领路人早已经离开了。
我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边仍是黑白照片一样排列着的毫无生气的床与零散的绝对静止的白色人形袋——不,并不绝对静止,其中一个小一些的那玩意,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我必须申明,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我一直认为,人类的灵魂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僵尸啦、死者苏生啦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罢了。所以我不会害怕的一定是我看错了——
啪叽。那袋子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从床上就这么滚了下来。说是独特,其实很搞笑。就好像被寄生蜂寄生后疯狂蠕动的大青虫一般。
但是我可笑不出来,因为那玩意开始向我蠕动了。
即便不是身位侦探,我也知道动物即便在死亡后,受到某些刺激——比如电击,肌肉仍是会做出反应的。某个被动保疯狂输出却仍被写进生物课本的著名实验就已经很明显的说明这个现象了。
但是,这种肌肉的应激反应,会让脊柱蛙从实验台上跳下来,然后疯狂往你这边蹦跶吗?真的会吗?
冷静。在这十年里我什么案件没接过,什么阵仗没见过?不就是区区一具会动的尸体,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疯狂的自我暗示与自我吐槽下,我终于平复下了心情,然后回过神时却发现那大青虫已经近在眼前了。
虽然很好奇这到底是个啥,但是,这种情况下再怎么也不是待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了——
我转身,准备拼命狂奔。
然后我摔倒了。准确的说,是那大青虫里伸出了什么,拽住了我的脚踝,然后我为了保持平衡中心前移,然后我就那样躺倒在地。
还好不是头着地——但,我似乎逃不掉了。
那人形的袋子就这样一下一下蠕动着向我身上前进,而我也看清了是什么抓住了我。
是一只手。从松动的拉链口中伸出,那袋子便以手为支点向前挪动。
而现在那手已经挪动到我的脑袋边了。
我说的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害怕。我被一具尸体地咚了。
啊,不过果然只是个会动的尸体,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怪物。我在奇怪的地方莫名松了一口气,然后,经过一个公共CD的努力观察后,我终于明白了那袋子在做什么。
那玩意,想让我解开拉链。
什么嘛。你直说嘛。神神叨叨吓唬人干嘛嘛。已经豁出去的我,就这样顺从的把裹尸袋拉链慢慢拉开。
然后,一位年龄或许只有我一半的少女,赤身**地压倒在了我的身上。
说实话,意外的有点重。
3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防范些什么诡异事件或是变态事件,但停尸房基本上都是有着严密监控的。所以我实在没搞懂,为何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会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但更让我搞不懂的是,这小姑娘为什么要一脸复杂的表情和我超近距离对视这么久。
亲,这边建议您能动赶紧起来呢,因为我自己起来怎么看都会碰到奇怪的地方,那未免太尴尬了。我又不是什么爽文男主角,也没有什么拉开布帘就会看到一丝不挂的女孩子的超能力,因此这种看起来像在卖福利的事情,我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经验。
倒不如说,鬼才想要在这种地方被一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黄毛丫头卖福利。
然而依旧是沉默。
哎。毕竟她只是个半大的小屁孩,姑且让我身为大人做一些大人才会做的事情吧。这种年纪的孩子,应该很喜欢看动画吧?可惜我对那玩意根本没兴趣。看过的动画也是少之又少。但不愧是越过无数死亡的我,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一句能用在这个时候的名台词。
“咳。说起来有点下流,但是当你碰到我的时候,我BO——”
巨大的爆炸声在门口炸响,遮住了我剩下的话语,无形的冲击波混合着与冰冷的停尸房形成鲜明对比的热浪将我与那位少女吹飞。
很不巧,我的背后就是那张放着焦尸的床。更不巧的是,停尸房的解剖床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无比坚固的金属床。于是,我便作为那位少女的肉垫被冲到了那坨金属块上,险些直接失去意识。
“搞……搞什么!”我骂骂咧咧的准备爬起身,但刚刚冲击所留下的巨大晕眩感让我找不着北——事态的发展却没有给我恢复的机会。
爆炸之后接下来是鸣枪。喂,虽然我见过不少这阵势,但我这次是真的啥都没搞明白。
“M区所属驻军通报,擅闯本院重地的嫌犯,你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在原地双手抱头不要动,缴械投降!重复一遍,立刻在原地双手抱头不要动!”
然后,战术手电的光柱开始在我的头顶闪来闪去。
喂,玩真的啊?我可没看见什么嫌犯。
倒不如说这里应该只有我跟另一个会动的尸体。按排除法,不是那尸体难不成还能是我?可笑。我可是大大的良民,正义的伙伴。
“嫌犯夜於!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然后,再次响起的响声让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草XX。假的吧。怎么看着也太假了。
我环顾四周,有些大的停尸房阴暗的灯光与刚才的破门爆炸吹飞的几具裹尸袋为我提供了某种程度的掩护,让那群鬼知道哪里来的武装人员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幸好我刚才没站起来。但头顶逐渐靠近的光束已经摆明,我距离被抓到不会太久了。
要怎么做?要老老实实站出来解释清楚吗?或者逃?该怎么逃?说到底这到底都是什么鬼?难道——不,不会这样吧。从一开始就是个针对我的陷阱的话,我真的会一丁点都没看出来吗?!
但,时停思考毕竟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在我从问题的旋涡挣脱之前,怕是已经被手铐铐上了。
到底该怎么做?只凭我自己,怎么对付这群武装到牙齿的军人?
在所有路都被堵死的那个瞬间,我并没有发现本应在身旁躺着的那位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5
万策已尽。停尸房只有唯一的出口,而在那里已经站满了不知为何想要抓住我的所谓M区驻军。我手无寸铁,即便对各种防身术都略有研究,凭肉身与子弹对抗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了!我举起手,缓缓站起,然后大喊,
“不要开枪!我就在这里!”
“你不会真的是个傻x吧”
消音处理过的枪声响起的瞬间,我被人一下推开。刚才所躲藏的那张床已经被子弹射的千疮百孔。实弹?毫不犹豫便开枪?因为我的投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复数的急切脚步声越来越近。
“喂你干嘛?你这样我的嫌疑会洗不清啊!”对着事实上救了我一命的女孩,我说出了并不领情的话。
“少他X跟我废话!不想死就跟我过来!”以一分嘶哑却十分动听的少女音低声吼出的,是彻底失去淑女形象的台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尸体小姐,以不讲道理的力道拉住我的手腕,领着我向停尸房深处跑去。
“他们在往里跑!追!随意射击!”不知是不是察觉了我们的动向,背后的追兵也加紧了速度。
“嘁,真难缠……”前面拉着我奔跑的少女,白色的实验服后摆仿佛翅膀一般飞舞着——这原本挂在备用衣柜的白大褂便是她消失的原因吧?但正因如此,相比一丝不挂,这白衣下隐约露出的肉色更让人浮想联翩了啊。
“要跳了!”在我想着无比无所谓的事情借此逃避现实的同时,我们的奔跑似乎迎来了尽头。
“好,要跳了!——跳什么啊?”
在我们的前面,是不知为何已被打开的向外的窗户。与只不过是冷藏柜温度的停尸房相比更加冰冷的冷风夹着飞雪胡乱地从被掀起的窗帘涌入,让我从被吹飞起一直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一二,跳!”
在我们跃入因积雪反光反而比停尸房更加明亮的夜空同时,枪声杂乱地在背后响起。
因为是跟着领路的滚筒洗衣机七拐八拐上来的,所以在空中自由落体了一整秒我才想起一个有些让我后悔去想的事实。
这里是12.5楼。
因为13这个数字不吉利。
“啊啊啊啊啊啊所以你其实会飞飞飞飞对吧吧吧吧吧”
“我恐怕不会。”
自由落体的第二秒,以约等于二十米每秒坠落的我与尸体小姐的捆绑体,以她在下我在上的姿势讲出了如上对话。
那么该怎么办呢?
坠落的第三秒的我的脑中,闪过的是今天已经无数次在我脑中闪过的问题。但她似乎毫不紧张,通过握着我的手中甚至能感到她有些享受。身位大人的我可真的是尊严全无啊。
终于,她伸出了手。
然后压住了因为气流而抬起的白色实验服下摆。即便在摔成肉饼前也在在意是否走光,真的是个保守又认真的好女孩啊。
在大概是第2√2秒的那一瞬间,在飞雪与寒风的欢呼中,我们终于来到了终点。
并非是熟悉的地面。倒不如说幸好不是。
而是莫名让人感到温暖的水。
我听说过这里——这里就是这座小岛名字的由来。
月傍湖,在这座火山形成的小岛正中的,如新月一般正圆的天然咸水湖——受此影响,一年四季都不会冻结的湖。
7
那么,姑且来梳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日出之前。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某个湖边公园上岸,确定周围无人追来后,我与她两人并排挤坐在公园的爱斯基摩雪屋造型的儿童游玩设施下相顾无言,让体温毫无意义的流失着。
好冷。旁边只披着实验服套装的她应该感受更深吧。可惜那身白色实验服采用了十分高级的疏水设计,并没有什么衣服紧贴皮肤的福利镜头给我看。
我叹口气,从同样有防水设计的大衣口袋中拿出自制的雪茄盒与老式金属打火机。习惯穿这种材料的衣服真的是身为侦探的好习惯。
“……来一根?”用有些开玩笑的语气,我将雪茄盒与火机递给她。
一言未发的,她伸手,接了过去。
“不是吧真抽啊?这儿未成年人允许抽烟的吗?”不管惊讶的我,她走出雪屋。然后很快,在我的懵逼注视中,带着一堆枯树枝走了回来。
开始试着用火机点枯木生火。——还真冷静啊。的确,大西洋上这小岛的冬季,虽不至于如北极圈内那般极寒,但零下个位数的温度还是有的。只穿这点、还刚从水里出来的情况下,一直待下去大概真的会被冻死吧。不过,本来就是尸体的她,还会怕死——说明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咯?
在火机一下一下摇曳的微弱火光映照下,我终于有机会认真看一眼在刚才惊魂未定的一连串事件里从未仔细观察过的少女的面庞。淡茶色的略长刘海下,是与体型相称的小巧玲珑的五官。在她欧洲人里常见的水蓝色双瞳中,是似乎强忍着什么一般的不甘神色。湿透的披肩发紧贴在背后,凌乱不堪。好好打扮一下,大概是属于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里面容姣好的那群吧。可惜这种幼齿小姑娘完全不在我的好球带啊。
在心中一点都不礼貌的对别人的相貌一顿品头论足后,我忽然发现了她那副快要哭出来表情的由来——那枯木根本点不燃。
“呃。虽然想法很好,但是这种湿度的枯树枝,这样点到冻死你也点不燃啊。”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紧咬住了嘴唇。别啊,别哭出来啊孩子。
“……给我吧。”
从她的手里接过打火机时,我感受到她在颤抖。是冷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我没有深究,只是将火机放在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便携的瑞士军刀。比买红酒送的小礼品高级不到哪去的那种便宜货。
将枯枝被雪沾湿的树皮剥下,扔掉其中带着扰人香味的,然后取几根叠成圆环状。然后将内袋里一包纸巾拿出——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再次脑内自夸下自己习惯穿疏水材料衣物的好习惯——攥成团,塞在木柴下面。
然后拿起火机,点燃雪茄,将火机塞拧开,将里面的煤油倒在柴薪上。
抽一口雪茄,然后伸到纸巾上——小小的火焰慢慢变大,然后点燃整堆柴薪。于是,恰到好处的火光与温暖便一起降临在这小小的雪屋模型里,让她刚才一直紧咬着的嘴唇终于松开。
“……谢谢。”这孩子倒是很坦率地向我道谢了。
“也得谢谢你救了我啊。那么,你怎么会在那里装尸体呢?”吐出一口雪茄,享受着短暂余韵的我问道。
“我不知道。”
“啥?”喂,我不想要那种老套的失忆情节啊。对于推理来说这种情况最惹人讨厌了。
“我……我与朋友们走丢,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那所医院了。”
“嗯?朋友们?那么你能联系上他们吗?”
“不……”我似乎触及了什么痛处,她显得有些局促。
“我这有手机,定制的黑莓,可以打专线卫星电话——不会被监视的那种。”
“不……不是这个。”她又咬住了嘴唇,然后,“他们大概已经死了。”
“什么?”
“他们想要为我殿后,让我逃跑,然后——失败了。我们被追上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具体情况,只是闪烁其词啊。她别过脸去,火光照耀出的侧脸带着的,是无比痛苦的表情。什么嘛。我又不是你爸爸,就算你做那种惹人心疼的样子我也不会抱着你安慰你啦。倒不如说这种小孩子硬要装大人的语气很惹我烦。
“所以我让你联系他们试试。”我挠挠鬓角,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很不巧我因为种种说来话长的原因无法联系外援只能靠你。既然你的朋友那么努力了,那就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家判死刑啊。说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很不吉利懂不懂啊。”然后将手机丢了过去,很不巧的,有点重地砸到了她的头,然后正好掉在了她的手中。
“好痛——”听完我有些过分的发言,还被砸了一下的她,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眼中噙满了再也憋不出的泪水,大吵着,“你——你又懂个什么啊!什么叫随随便便?什么叫不吉利??你又没在现场你又怎么知道???说到底你谁啊?有什么权利在这教训我——”
嗯嗯嗯好好好,你好懂我好不懂。我懒得理她,只是向上指指她手中的手机,用动作告诉她:赶快联系或许你能联系的人吧,这里再怎么说也不宜久留。顺便一提,这个手势还有另一层意思——坐着的我如果抬头是正好能一眼看到真空的她的大腿根的。当然我是不会看的。大概。
“你——”她像河豚一般鼓起面颊,但还是忍着怒火拿起手机,摁出了一串数字。然后删掉。然后又摁出了一串,拨了出去。是在考虑打给谁吧——但事实上,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只要她还有一个活着的同伴就应该是万幸了。虽然我刚才语气很随意,但现实或许比她所担心的还要残酷的多。
然后,电话通了。哈?说好的残酷的多呢?
“喂……红!你——你还好吗!”女孩破涕为笑,有些激动的回应着,似乎还想寒暄什么——
“说正事。”我拿手边剩下的的枯木啪一下丢在了她的头上。
“你?啊,没事,我也逃出来了!我在M区的盘子公园——在我经常喜欢去的雪屋那——你马上就到?好!啊,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嗯,好!嗯!”
然后挂掉,将手机递还给我。
咋回事啊,这股完全不紧张的气氛,跟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反过来。她甚至开始哼起歌了,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好吧好吧。你叫什么啊小朋友?”
“——你说谁小朋友呢?大叔,本小姐已经十九岁了好吗?”
“好吧好吧。那么,咋称呼你啊小朋友?”
“你丫?算了,心情好姑且饶了你。叫我黑就好了——夜於大叔。”
“从追兵那得知了我的名字吗?随你怎么叫吧,不过我年方三十,叫我哥哥不行吗,亲爱的小黑?”
9
在前来迎接的中型房车上的,是与黑年纪相仿的少女与少年两人。被黑称为红的少女,与被叫做蓝的少年——这是啥嘛,五色战队?大概是代号之类的东西吧,有点微妙的中二与幼稚啊。并未多问的我也就沉默着跟他们走了,毕竟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种令人迷惑的情形下,毫无依靠的我还能去哪儿。
“那么,这位大叔您是?”在不知开往何处的房车上,那位黑发少年礼貌地向我这么问了——带着略带怀疑与狡黠的眼神的那副面孔,大概是来自东亚的某地吧。是我的老乡也说不定。
“夜於,只是个路过的私家侦探。”我也微笑着,礼貌地回复了。
“啊——在那所湖边的医院就是这个大叔救了我。”换好便装从帘后走出的黑,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茶色披肩发接话道。
“恕我失礼,但能不能请您说一下来这座城市的原因呢?你——是外来的吧。”蓝有些尖锐地问道。
“蓝!他可是救了我啊!”我还未开口,身旁的黑便开始替我辩护。虽然我很感动,但是这样的怎么看都在给我插内鬼FLAG。
“不,黑。我们——我们真的承担不起更多损失了。你刚刚一直问我其他人怎么样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有些难以启齿般的顿了顿,“我们本打算为你断后,但我们发现来追我们的根本就没几人。他们本就是为了抓走你而追来的——我们完全被看穿了。即便如此,为了突围——”
“所以你们何苦来帮我。”让本就被破坏掉的团聚气氛冰冷到极点的,是在驾驶位传来的冰冷声音。“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的。”顺着声音望去,我并没有看到声音主人的脸。驾驶席上的少女并没有转头,仍在单手操作着驾驶面板。而另一只手臂的地方,是有些瘆人的空荡荡的袖管——
“……就算活下来了,这样的我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累赘罢了。”依旧是冰冷到绝望的语调。
“……”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再次,紧紧咬住了嘴唇。
明明房车开着空调,但我却感觉到了比从雪夜的湖中爬出来时更甚的寒冷。为了打破这惹人恼的低气压,我自顾自地开始回答最初的问题。
“……我来这里的目的吗?我其实倒是没有什么避讳的。”我并没有撒谎,因为我只被下了禁止说出委托人的禁令,至于委托内容嘛——“我被委托来确认一具尸体的身份以及他的死亡原因。”
“尸体?”听到这个词,蓝似乎有些惊讶。
“是啊。很平凡的委托。我本来不会接这种无聊的小事的,但是委托人给我看了录像以及各种记录以后,我觉得还蛮有趣的。所有的地方都充满了违和,但解释就是能解释的通。即便是那具尸体,做的那么刻意,大概也能以窒息死亡后被近距离高温炙烤这样的说法解释吧,虽然我还没来得及验尸,但是最重要的其实是——”
“那火灾是不是就发生在前天——不,应该已经是大前天、二十三日?”有些急切的,黑打断了我。
“啊?嗯,这倒是没错。在各种基础设施好的要命的这岛上,这种事故应该挺受关注吧——喂好好开车啊!”一个急刹车让我险些从座椅飞出去,但比我更激动的却是驾驶席上的红。她转过头,秀气的黑色双眸里闪烁着无法掩盖的光芒:
“难道,你也是因为认识姐姐才来的?难道——就是姐姐委托你来的?”
“红!你不要激动!好好开你的车!”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啊!”
“啥?啥姐姐?”看着更加莫名其妙起来的三人,我有些懵,“原则问题我无法说委托人的信息,但我来这里单纯是因为——那尸体被发现的那起火灾发生的地方,好巧不巧是我亲生弟弟的住处啊。虽然,已经断绝联系十年了就是了。”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我的话却再次让气氛掉到了冰点。
Between
我并非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并不是说回忆很悲惨,也不是说我难以面对过去——只是因为回忆过去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成为私家侦探这十年来,不管我是否出于自愿,我都看到过、听到过、了解到过许多人的过去。有些人曾经有着无比幸福的家庭却因为天灾人祸失去一切,有些人曾经被称为天才却在如今江郎才尽泯然众人。
我见到过各种各样的不幸与各种各样的绝望,在其中并没有看到自己。我并非那么不幸,也绝未到达绝望。
但在我的梦里,我总是重复着那天的那一切。
那是二十岁那年,我成为私家侦探之前的事情。我的父亲被人谋杀了。警方的调查陷入瓶颈,而我却从某些无聊的地方找到了无聊的证物。是警方一直没有找到的凶器。
我并没有多想,向警方提供了那证据。我并没有仔细思考那证据将导向哪里,也没有思考这会引来什么结果。
真相,我当时只是在追求真相。
现在的我再次想来并无法判定我有没有做错,但在当时我一定在为自己自豪吧。
然后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凭着那证据,警方终于锁定了凶手。
是我在我父亲死后哭的最惹人怜惜的,我与弟弟最爱的母亲。
“你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的东西交给别人?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在母亲被宣判罪名的那天,我年仅十岁的弟弟,用悲哀至极的眼神看着我,在那眼神面前,我仿佛才是十岁的孩子。
我不能回应,也无法回应。
对着无话可说的我,弟弟什么也没有做。他并没有给我一拳,也没有骂我。他只是合理的分走了家中的财产,然后孤身一人来到了异国他乡的小岛。
事到如今我仍不知道只有十岁的他是如何洞察出父亲之死的真相,也不知道母亲违和杀死父亲,甚至不知道他藏起凶器包庇母亲的原因。
即便凶手抓住,即便手法解明,但只有Whydunit才是所有案件真正的最终答案。而这Whydunit,只有我的弟弟知道。
说到底,比起失去一个美好的家庭的悲伤或是与兄弟决裂的心痛,在十年后的现在我剩下的最多的,反而是对当时真相的渴求。这也是我成为私家侦探的最初动力——在这其中,还有着某种不甘输给弟弟的虚荣心也说不定吧。
我并非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除非这回忆能让我更加、更加、哪怕一点点的,更加接近真相。
11
“……你和你的弟弟,就是因此决裂的吗。”蓝皱着眉听完我简略的回忆,有些难以理解般摇了摇头。
“听起来的确像那个人所做的事啊。”黑只是附和道。
“……”红依旧一言不发。
“我并不知道我的弟弟在这座岛上做过什么,听你们的语气,他似乎是你们的敌人?”
黑咬住嘴唇,思索片刻,开始了述说。
“与其说是敌人——倒不如说是仇人。他大概根本不认识我们。”黑用自嘲的语气说着,“我们并非这里的原住民,也不是像他一样靠知识进入这里的天才。用个不恰当的次来说的话,我们只是偷渡客罢了。
“在与你一样的五年以前,那时候我们在各个国家,因为种种原因——被欺骗也好,被拐卖也好,因贫穷被家里人卖掉也好,被迫或是被自愿地签订了一份来这里的协议。
“协议上,我们并非是来这所谓科技的世外桃源游乐,而是作为自愿的人体实验者在这小岛的暗处任人宰割、或是成为来这里的某些富豪所玩乐的奴隶。
“我们是第一批被卷入这起跨国犯罪的孩子们。那时候我们中最小的只有不过十岁,最大的——也就是我,只有十四岁。
“我们没有任何能力反抗,我们大部分语言不通,甚至都无法呼救。在牢笼里,我看着一起来的孩子们一天天减少——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我只能绝望的等待自己被抓去的那天可以尽快解脱。
“但,我并没有等到那天。姐姐和她的朋友们通过各种方式调查了这件事,甚至揪出了幕后经营着跨国人口买卖的组织与在这座城市里里应外合的官员与研究员。
“没错,就是你印象里闹很大的那次。但新月岛上层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撇清了与这件事的关系——甚至想要将无家可归的我们驱逐出境。哼,说白了只是想灭口罢了。
“我当时不知道姐姐用了什么方式来与这座小岛的高层周旋,但是她成功地为我们争取了在这座城市生存的空间——
“她甚至为我们准备了住处,为了让我们能在全新的世界生活下去为我们找了学校,为了让我们不再次陷入危险她甚至教给了我们……算了,这个无所谓了。她一直在帮助我们,即便那年她和她的朋友们也不过十五岁。
“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只是让我们叫她姐姐——或者是叫她紫。在这里我们也丢弃了原本的名字,为了相配她便为我们用各种色彩取了新的代号。
“在她的干涉下,那起事件里仅剩的六个孩子,就这样成为了这座小岛普通的一员。她让我们过上了曾经做梦都没想过的生活——
“直到两年前,她失踪了。
“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一天便不见了踪影。我们联系了警察与各种渠道,但是都没有成功。
“就如同所有知情人都在刻意掩盖这件事情一样。
“后来,我们自己开始调查这件事。我们试过去寻找她的朋友们,但我们甚至不知道姐姐的姓名与身份——虽然有着那样的能力与手腕,但那件事以后我们却找不到她的任何信息。我们找不到她的朋友们,甚至在五年前她救我们那起事件中我们都没有找到有关于他们任何人的信息。
“我们依旧没有找到真相。如今我们能确定的,只有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你的弟弟,她最亲爱的朋友,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在上个月我们得知这些以后,努力的在寻找他交涉——但我们所有的尝试都被阻碍了。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在拦住我们——它并不主动,只是在我们想要接近的时候将我们拍回来。
“于是,我们开始再次触及这座岛屿最黑暗的那部分——但这次,我们有着姐姐教给我们的一切。姐姐当初的交涉仍有效。只要我们不深入我们不该深入的一切,我们便不会被黑暗吞噬。
“直到我们中一人终于成功潜入了他的住所,然后,如你所见,就变成了这样。
“正是他造成了这一切。只有他能造成这一切。——但是只’与他接触’这个举动,便让我们受到了五年以来最大的伤害。
“火灾中的她,红的手臂,以及在带着红逃走的那场追击中失散的同伴,我们失去了太多了。
“……我本可以杀了他的。”一直在驾驶席沉默着的红,带着令人讶异的憎恶咬牙切齿道。
真是有些让人难以评论的故事啊。暂且不论其中各种事件的真实性,但仅仅这些巧合就充满了违和感。黑为什么会在那里醒来?医院的那具尸体真的是他们的伙伴吗?我为什么会被当成嫌犯?委托人委托我这个案件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么?这所有事情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我沉默着打开雪茄盒,却发现自己常用的打火机的煤油已经在生火时用光了。
“给。”蓝递给了我车上的点烟器,我道声谢接过来点燃了雪茄。
在我吐出第一口烟雾时,车停了。
“我们到了。如黑所说,姐姐的交涉仍有效——我们不主动调查的话,这里便不会被打扰。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蓝有些担忧的对我解释道。
“不用担心,我会在对你们造成不良影响之前离开的。”
与他们一起走下车后,眼前是一座在林中的小洋馆。院子里覆盖着略厚的积雪,但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放晴了。
“那么,欢迎来到虹之馆——既然我们在追求同一个真相,那么,我们便会不遗余力的对你提供协助。”走在前面的黑转过身,向我伸开双手,短裙下穿着黑色打底裤的双腿在积雪里踩出两个小小的脚印。
但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弥漫在院子里的淡淡香气——即便是积雪也压不住的独特气味。
是一种一旦你知道那是什么植物,就再也无法忘记的香气。
“即便是在下着雪的冬天,薄荷仍然能发出香味啊?”
听到我有些奇怪的发言,黑突然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
“是啊——这是姐姐最喜欢的花,还是说草?所以我们就在院子种了这个啦。”
在那有些落寞的笑容后,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中,朝阳正在缓慢却毫不迟疑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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